闲坐小窗读《周易》,不知春去几多时。
古代名士煮茶一壶,焚香一注,手执《周易》一卷,便足以养性怡情,消遣世虑。话说这一日,苏东坡他爹苏洵,读《周易》至"涣"卦之六四"涣其群,元吉",瞿然而惊,想起他二哥的名字,连呼不好。为啥呢?爻辞的意思是:为公众消除祸患,大吉。他二哥名叫苏涣,表字公群,涣有涤荡、消除之意。涣其群,就是圣人为公众消除灾祸。表字叫公群,这不是以圣人要消除的祸患自许么?不仅不吉利,而且显得忒没文化。
于是苏洵对他哥说:二哥,你这表字得改,要是还叫公群,别说你认识我,我丢不起这人!苏家是四川人,苏涣就用家乡话说:要得,要的,你娃儿给看着弄噻。苏洵说:涣卦是上巽下坎,风行水上而为涣,水受风吹起波纹。纹者,汇集众彩,以成锦绣,如文绣也。《礼记 乐记》注:文,犹美也,善也。第一个字就用"文"。
那么第二个字呢?苏洵抓着头皮想:涣为洪流,既能冲毁堤坝,又可灌溉禾苗,君子趋其利而避其害,当取其灌溉之意。甲骨文中"甫"字的形象是田中有苗,为"圃"的古字,正应了灌溉的意思。且"甫,男子之美称也。"表字文甫,意思就是美男子,二哥天天听着这样的称呼,还不得美翻了?这个表字简直妙绝,我,有才!
古人为啥这么重视表字呢?因为《礼记曲礼》规定:"男子二十冠而字,女子十五笈而字。"同辈之间互称表字,是古人的一种基本礼仪。无礼寸步难行,没有表字,在社会上就没法混。
为什么古人的名字特别好听,我们起的名字,就像充话费送的?
前面讲的文甫,虽然好听,但是文绉绉地没啥特点,再看大名鼎鼎的李白杜甫,赵云岳飞,他们起的表字,那才叫一个牛呢!
先说杜甫,前面讲过,甫本身就是男子的美称,他的表字又叫作子美。颜师古说:“子,人之嘉称也。”老杜名甫又字子美,不谦虚地说,意思就是美上加美,人间极品。关键是人家读书破万卷,下笔如有神,就像屈原说的:"吾既有此内美兮,又重之以修能",有骄傲的本钱。
还有李白,传说其母梦长庚星入怀而孕。《诗经》"东有启明,西有长庚",指的都是太白金星。正是:说出我的名,亮瞎你的眼!李白以"白"为名,用"太白"为字,寓意很明显:老子天生就是大明星。
《天官占》言:"太白者,西方金之精,白帝之子,大将军之象也。"李白"十五好剑术,遍干诸侯,虽长不满七尺,而心雄万夫。"他的人生理想是要"使寰区大定,海县清一",维护世界和平,所以有个霸道的表字,那是必须的。
聊罢文士,再谈武将。《易经》说:"风从虎,云从龙"。龙嘘气成云,乘云升腾,才得以遨游天地之间,神行变化,所以云是龙的标配。就拿赵云来说,云字要是不带龙,岂不浪费了这片云。
赵云在长坂坡单骑救主,杀得七进七出,所到之处,威不可挡,犹人中之龙。曹操急问姓名,赵云朗声道:"吾乃常山赵子龙也!"他只报表字不称赵云,那是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,子龙就是这么高傲!
那夏侯惇部将钟缙钟绅,不知深浅,刚喊了一句:"赵云快下马受缚!"被赵云一枪一剑,兄弟俩就呜呼哀哉了,这就是不懂礼貌的下场,赵云的名字也是你们叫的?
再说岳飞,传说他是如来座前大鹏金翅鸟转世。"飞"字取前程万里,远举高飞之意,而飞得最高者,莫若大鹏。《逍遥游》说:"鹏之背,不知几千年里也,怒而飞,其翼若垂天之云。"鲲鹏展翅,一举冲天。所以岳飞表字"鹏举",代表"飞"的最高境界。
岳爷爷誓捣黄龙府,收拾旧河山,欲扶大厦于将倾,挽狂澜于即至,非"鹏举"无以名其志,这个表字,豪气干云,卓然拔群。
《颜氏家训》说:"名以正体,字以表德。"表字的功能,除了上面几位,用来体现他们的抱负外,最主要的作用,是表示一个人的德行,是表德之字。所以《三国演义》里,什么刘玄德、曹孟德、张翼德,程德谋,直接就跟"德"干上了。这些都是做大事业的主,所谓兵马未到,粮草先行,是非成败暂不论,名字上且占个便宜先。
愚认为,礼是古人对人性设的第一道防线,而法律是最后一道防线。表字是礼的一部分,是礼的日常化、生活化。由于古人把表德之字,整天挂在口上,入于耳中,互相称美,无形中对言行举止,起了一定的规范作用,即使不顾体面,也要顾及脸面,有羞耻心。所以若非大奸大恶之人,做坏事起码也要藏着掖着,还不至于无所顾忌,甚至理直气壮。
如今有人提议恢复使用表字,然而现代人崇尚个性自由,漠视一切规矩,不尊礼,不敬礼,倒很会讲歪理。表字失去了表德的作用,空有其字,充其量只是个别名罢了。